去年秋天，我回故乡山东省的平福芦村，没进家门，先看村头的那棵上百年的老枣树，只见那树枝叶茂盛，浓荫密布，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枣子，一个个果实沉甸甸的。一阵微风吹过，树枝跟着摇曳起来，似乎向我诉说过往的故事。

这棵老枣树究竟生长了多少年，村里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说，在他小时这棵树就已经长成大树，我今年已经近80岁，推算起来，这棵树距今起码有二百多年。现在看那树，身体佝偻着，树干遍布疤痕，密匝交错的树枝上挂满了鸟巢，使得这棵老枣树苍桑和钢健。这树像敏感的鼠标，猛地激活了我多年的记忆。沿着它历经的岁月逆流而上，让我找到那些鲜活无比的踪迹。以及在风云变幻年代里发生的故事。

老枣树究竟有多少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还活着，仍旧开花结果，孽生后代。老枣树有环把粗，黑桐色的树皮，龟裂起褶，树身嶙峋，虬枝盘节的树冠像一把巨伞，深深地扎进蔚蓝的苍穹里，紧紧地拥抱着无限遥远的时空，从树下往上看，什么也看不到。树干的一侧有明显被雷击的印痕，那泛红发亮的“开甲”处，可见有些枯枝败叶，可另一侧又新生出不少鲜嫩的新枝。在一棵树上既存有沧桑，又有着新芽，这也算得上神奇。

树的神奇并不在它的本身，而在树上流传着许多动人的故事。据说在早年间，有个叫枣花的中年妇女，丈夫横遭车祸身亡，仅有周岁的儿子也暴病夭折，枣花万念俱灰，不想再苟活在人世。这天晚上，在夜深入静的时候，她拿一根麻绳，去老枣树下上吊。枣花把麻绳搭在树杈上，又使劲拉了拉，见麻绳稳当牢固。她把头钻进去，刚把脚下的砖摞蹬开，树枝却断然而折。枣花又换了一根树枝，刚刚拴好绳索，突然一只大鸟从树上蹿下，吓得她激灵一跳，感到好沮丧，心想不死都不成。正当她再次蹬砖上吊的节骨眼，家人赶到了，连续三次上吊不成的事传出去，村人感到神奇，说这棵古树得道了，有神灵附身。后来事情越传越玄，称老枣树是神树。完全是事有凑巧，那些说法都是迷信。可是村人对此却是坚信不疑，好事者竟然给老枣树红绸加身，逢年过节到树下上供敬香。谁家小孩有个小病小灾，老人有个头疼脑热，不去找医生，而是给老枣树挂红条，点上一炷香敬神，病就会神奇地好起来。恰巧也好，硬贴也罢，反正对树深信不疑，认定这树有仙气，对它寄托着憧憬和向往。

到年，侵华日军侵占了我们故乡那一带，随即地方武工队也蜂涌而起，对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反抗斗争。这自然惹怒了小鬼子，经常到村里扫荡。那年秋天的傍晚，侵华日军和武工队在村里发生了激烈的战斗，由于寡不低众，武工队员撤退了，在撤退中有名队员腿部受伤，不能随队走。乡亲怕鬼子挨家逐户搜查负伤的队员，便偷偷把他匿藏到老枣树上，鬼子在村里呆了三天，也不停地搜查了三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树上竟然会藏有一个人。这个队员靠吃那些半生不熟的枣子度日，尽管枣有些苦涩，但感到非常甜蜜，是这棵老枣树让他射过一场浩劫。

时光如水，奔流不息。到年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开始了，随之而来的是开展大炼钢铁运动，我们村也开始炼钢铸铁。家乡地处平原，都是秸杆茅草，没有树木。村里的干部为赶上炼钢热潮，决定把老枣树砍掉，填到炉膛去炼钢。得到这一消息，全村上百人涌到树下，手拉手，肩并肩，誓死捍卫这棵老树，宁可损出门板家俱，也不能锯树，这才使老枣树免遭厄难。

前年我回故乡，发现通村的柏油路已经修进村里，老枣树所在的地方正是公路必经之地，公路却在那里折了一个弯，缴过而过。我问村干部，这路绕树而走是不是怕引起村民争议。村干部笑哈哈地说，这路从一开始设计，就决定保护这棵老树，因为它是历史风雨的见证，有了它人们就不会失去对历史的记忆。

我站在树下，久久凝视老树，看到树下没有一棵杂草，树下堆起厚土，几个农工正为老树除草、浇水和施肥，我陷入了深深的回望。新中国建立后，我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加富饶和开阔。在祖国日新月异的超越中，人们没有忘记那风雨历程，这棵老树得到回复生机和活力，完全得益于党中央保护生态和古迹的决策，老枣树被有关部门确定为重点保护的古树。老树浑身装满了历史，从它身上可以倾听到新时代的声音。

《陈年往事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