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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王磊

文天祥被任命为临安知府,是在德祐二年(年)正月。

彼时的南宋朝廷,已然风雨飘摇,就如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叶已枯黄,只余一点力气挂在枝头。

凤凰山麓的皇宫大内没有多少过年的喜气,临安人日日在元军南下的战报中胆战心惊。临安府治紧邻西湖,景致甚佳,但很显然,文天祥没有闲情逸致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湖光山色,或许,即使偶尔瞥见,心头陡然增添的却是大好河山即将沦陷的悲情。

临危受命的文天祥据说只当了19天临安知府。他在前往皋亭山元军营中谈判时被扣留。

二月初五,5岁的宋恭帝赵率领文武官员在祥曦殿向北遥拜,正式发布降表和谕降诏书。虽然之后南宋小朝廷另立幼帝,一路流亡,直到3年后在崖山一役中彻底毁灭于怒海波涛之中,但从名义上说,从太皇太后谢道清带着宋恭帝投降那一刻开始,大宋王朝已不复存在。

名为南宋行在、实为国都的临安城,在元代改称杭州,元代杭州路总管府仍设于南宋临安府治中。

南宋临安府治,在如今杭州上城区河坊街荷花池头一带,清波门北面,对照《咸淳临安志》的地图和记载,大致包括了现在西至南山路、东至劳动路、北至孔庙、南至河坊街的区域。

最初,临安府治并不在西湖边。

在年宋高宗把杭州升格为临安府前,杭州只有州治,在凤凰山吴越王旧宫。宋高宗驻跸杭州后,决定在凤凰山东麓修建皇宫,临安府治因此迁址。

至于迁往何处,有说法搬了三次。

年四月,中书舍人季陵提议把府治迁到城北祥符寺附近(今天祥符桥一带)。但皇宫和三省六部等中枢官署都在城南,如此一来,办事常常需要穿过整个临安城,费时费力。于是,两年后的年,知府宋辉上书,把吴山脚下的州学改建为府治。根据年成书的《乾道临安志》记载,至迟在年之前,府治最后向南移到了清波门北侧的净因寺旧址,从此,与明媚的西湖山水做了伴。

在之后的时间里,踵事增华,临安府治仿佛也被西湖四时风光浸染,逐渐成了后来的模样。门口有桥,府治内亭台楼阁,除了有治事之所,还有诵读书院、宴客厅堂和小型园林,中和堂、有美堂、清暑堂、听雨亭、牡丹亭、香远楼、竹山阁、荷花池,取名清雅,别有宋人意趣。

如果因为临安府治与西湖近在咫尺,以为终日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那恐怕就是误解了。

临安知府是个特殊的位置。皇城根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云集,府衙里的这把椅子着实不好坐。

知府大多由宗室和皇帝亲信任职,甚至,太子也曾兼过“府尹”——那是在孝宗乾道七年(年)四月到九年五月间,太子赵惇成为临安府最高长官。也因此,即使后来太子不再担任府尹,继任的临安知府也不敢正衙而坐,而改在正衙东侧的东厅办公。

这个位置的难,从走马灯一般的频繁换人,可见一二。

从年杭州升临安府到年宋恭帝向元投降,年间,临安知府调换多达人次,平均不到一年就要调换一次。其中,能满三年一任的,寥寥无几;超过三年的,仅赵时侃、赵与筹、赵师睪、袁韶、梁汝嘉五位;接近三年的也只有周淙、王佐二人。像文天祥一样,在任不到一个月的,竟有13人之多。

没有几分胆识,怕是做不了首善之地的知府。翻查史册,此类掌故屡见不绝。

赵子潚,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代,两次知临安府。一年元宵,张灯甚盛,游人繁多。有无赖流氓刻五色印,上刻“我惜你,你爱我”六字,涂上墨油,趁热闹不被人注意时印在女子衣服上,女子无不含羞,人心浮动。赵子潚将计就计,找人装扮成贵妇上街,当场抓住无赖。审问之下,无赖的头头竟是宗室子弟,旁人皆不敢问津此案。赵子潚以“叔父”名义,“巨箠笞之”,事后上书朝廷“自劾”,宋高宗也无可奈何,时人佩服其刚决。

如果说赵子潚是借重了自己的宗室身份,同样两任临安知府的马光祖,骨头显然更硬。

那是一个荒年,临安缺粮,一时米贵。宋理宗的亲弟弟荣王赵与芮囤粟如山,却不肯放粮救济。马光祖接连三日请求谒见,荣王均辞以他事,不见。三次拒见后,马光祖索性不走了,“卧客次”,睡在王府,硬生生逼出了荣王——宋理宗无子,荣王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面对这样的权贵,马光祖厉声说道:“天下孰不知大王子为储君,大王不于此时收人心乎?”荣王仍以无粟推脱。马光祖从怀中拿出记录:“某庄、某仓若干。”荣王无可辩驳,只得拿出粮食救荒,“得粟活民甚多”。

荣王晋升福王后,将王府空余的房子出租给百姓,曾状告住户不付房租。百姓却说拒付是因王府房漏不修。诉状递到马光祖手里,他如此判道:“晴则鸡卵鸭卵,雨则盘满钵满。福王若要房钱,直待光祖任满。”一桩诉讼,判词竟致莞尔一笑。

南宋临安府治遗址之西厢房及散水遗迹

如今的上城区荷花池头一带,是一片繁华的居住之地,而我对这里的历史记忆缘于清代弹词《再生缘》的作者陈端生,她的故居就在附近的勾山樵舍。多年前那个卓乎高美的临安府治似乎被时间抹去了一切痕迹。

不,还是有不可磨灭的印记留了下来,它们被时间锁在了地面之下。

年5月,在荷花池头进行的抢救性考古发掘中,发现了南宋临安府治遗址。

发现的遗迹是一组以厅堂为中心,前有庭院、后有天井、周围有廊房环绕的封闭式建筑群,厅堂室内地面甚至残存着“变形宝相花”印花方砖墁地,这在临安城考古中是首次发现。在古代的重要建筑中,地面是用砖石铺成的,叫做墁地,最著名的当属故宫三大殿的“金砖墁地”。南宋临安府治也有方砖墁地,可见规格不低,而富丽雍容吉祥的宝相花,确也配得起堂堂首府衙门。

当时的发掘现场面积扩大到平方米,对照《咸淳临安志》,它应是临安府治中轴线上的建筑,沿用至元代,曾经多次修葺。

考古专家们的激动之情难以抑制。几位国家级专家专程赴杭州实地考察,得出结论:临安府治遗址规模宏大,反映的官府建筑式样在全国无其它遗址可与其相比,南宋临安府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年发现的南宋太庙遗址!

府治的发掘,入选了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轰动一时。为了保护它,发掘结束后进行了回填,如今它依然静静躺在地下。

或许是因为南宋谢幕时最后的悲壮,在阅读史书时,我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跳过南宋这一页,即使这一页里有我喜欢的辛弃疾和粉青官窑。

在杭州生活了20多年,有时候,我会忘了它也曾是一座古都,和长安,和金陵,和北京一样。现代化的步伐太快,更多时候,我们习惯了她现在的模样,而遗忘了她曾经的容颜。年前的南宋,仿佛离我们很远了,远到连梦里都不会出现。

有时,我会羡慕西安,随便地下一挖,都是惊艳世界的宝藏。

直到这次重读南宋,哦,不是她不惊艳,而是我这么多年来忽略了她,她已经给了我们许多惊喜,南宋皇城遗址、南宋御街、南宋太庙、临安府治府学、恭圣仁烈皇后宅遗址、修内司窑址、德寿宫……这串名单很长,长到我需要对照着地图重新认识杭州。

细看地图,杭州城里那么多从南宋保留至今的街巷名字,每个背后都有一段渊源,原来,她早就融入了今天的生活。

就像荷花池头,虽得名于明代,但南宋临安府治里的一缕荷香,依然飘到了今时。

●在上城

上城区清波街道依托文化坊巷建设等载体,不断深化宋韵文化的传承和展示。

荷花池头这一带,路旁建有“南宋八景图”景观墙,墙上是八幅浮雕画。沿墙的地面全部铺设清水砖,有青竹作为装饰,设置的一些石凳,供居民休憩和交流,实现人在“景”中坐的效果。

荷花池头还坐落着清波街道劳动路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和新时代文明实践所。在这里,实现了宋韵文化的传承功能,街道与辖区内外的文化单位、文创企业合作,围绕南宋文化、国学经典、传统节日,定期为居民举办文化互动、艺术培训和展览。

清波街道还充分挖掘包括荷花池头在内的街巷文化等特色资源,串珠成链形成“宋韵文化走读路线”,为居民游客提供集“游、观、品、学”于一体的宋韵文化参观体验之旅。

(感谢上城区委宣传部提供部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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